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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的脸两侧和脖子后面都是伤疤。”在北京的一家美容医院病房，周岩撩起自己的头发，5年过去，向旁人展示自己的疤痕时，她已显得很平静。2011年，16岁的周岩遭同学陶汝坤当头浇下打火机油后点燃毁容，此事也成为当年轰动全国的大事件。 日前，周岩终于拿到陶家180万元的赔偿款，案件的民事赔偿告一段落，但周岩的人生却难以逆转，“难道我应该开心吗？180万太少了，连把我脸上的疤痕治好都不够。” 5年前的一把火，烧毁了这个花季少女的人生。但哪怕历经再多劫难，她的心还存着梦想。周岩说，她希望能上大学，她憧憬着自己的王子有一天能给她穿上水晶鞋。 虽然经过十多次整形，但面前的周岩，浑身的疤痕依然让记者触目惊心。 灼烧让周岩的双手完全变形，五根手指黏成一排，食指与中指紧贴，她也因此失去了自理能力。 失去知觉的女孩 周岩用“死里逃生”来形容过去的这五年。 她的皮肤被灼伤，只要垂下手，很快就会变成紫色。每次发烧，周岩总好不了，一场感冒会持续一个多月，还会让皮肤大面积溃烂。很多次，周岩因为伤口感染被送进ICU。 “我要是和你们一样侧睡，醒来之后，脖子和肩膀就会缩在一起。”毁容之后，周岩的睡姿很特别，她必须用枕头将脖子垫起来，向后仰着才能睡。 严重烧伤也让周岩的知觉严重退化，她的手几乎一年四季都冰凉，很多皮肤都没有知觉。她长期背着扩张器生活，一旦扩张器取下来，她的身体平衡能力就变得很差，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妈妈李聪说，如今洗脸、上厕所、吃饭对周岩来说都是大难题。周岩的脸上会出现很多像马蜂窝一样的凹陷，怎么洗都洗不到，每次洗脸，周岩试图把毛巾拧干，但最后毛巾都还在滴水。“我明明用了吃奶的劲啊。” 由于手指变形，一开始周岩几乎不能用筷子，她夹一块肉都要3分钟，其间肉掉在桌子上，一次又一次，手指间的两根筋撕扯着，疼得她撕心裂肺地叫，额头上大汗淋漓。李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能背过身，躲到厕所里哭。 “像闯入人类世界的怪物” 被烧伤前，周岩是个开朗的女孩，但毁容后，她变得沉默寡言，一个星期，都可以不说一句话。 5年时间，周岩经过15次手术，饱受身体伤痛与精神折磨。每次手术，每次对着镜子，每次走上法庭，甚至每次入睡，那梦魇般的一幕还时常出现在周岩的梦境中，这使她从不敢一个人睡。 整整三年，周岩都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敢出门。每天，看到窗外年轻的少女穿着松糕鞋，扎着马尾辫风一般地飘过，周岩都忍不住流泪。这样的生活，原本她也应该拥有。 “对女孩来说，这张脸就是生命，甚至比生命还重要。我在一夜之间，变成一无所有，连奔头都没有了。生活没了希望，那种无力感，你知道是什么滋味吗？”绝望的滋味，周岩16岁就体味到了，她一度偏执地认为，这辈子都将与世隔绝。 2014年8月，在被烧伤3年后，周岩冰封的心渐渐融化，她开始学画画。但有一次，周岩走进画室，看到有人把油放在桶里烧，她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外冲，摔了个仰面朝天。 蛰居3年的周岩，突然想出去走走。她鼓足勇气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摸了摸左脸，捏了捏皱巴巴的疤痕，几滴泪落在化妆台上。敢照镜子，是周岩战胜心魔的重要一步：如果已是命运，她决定接受它。 2014年8月15日，周岩自被烧伤后第一次走出家门。坐地铁时，有人一直盯着她看，甚至有人惊叫，这让她感觉自己像“闯入了人类世界的怪物”。“我戴着口罩，把脸遮起来，但还是有小孩被吓哭。” “每个女孩都想穿上婚纱” 这些年，周岩也尝试找过工作，但看到她脸上的疤痕，应聘都“无疾而终”。 有一回，周岩去应聘一个单位前台接待的工作，但她的满脸伤疤还是把面试官吓到了。“就算我们愿意录取你，但客人见到你还是会害怕。对不起。”就这样，周岩一次次被婉拒，她的自信也一点点被消磨。 屡次碰壁之后，有一起画画的朋友建议她开微店，卖化妆品。周岩说，最初她每月能挣200元，现在网店销量不错，但利润较低，一支唇膏，周岩仅只能赚1元钱，每月只有不到1000元收入。 周岩脸色黯然，她说，如果“走出来”的标准是努力生活，那么，自己算“走出来”了，但生活的其他，却仍遥不可及。 “每个女孩都想穿上婚纱，我现在这个样子，将来再怎么美，能有一个健康的人好看吗？从这个角度上讲，我可能一辈子走不出来。一个脸上没疤痕的人，就算五官不漂亮，她也会比我好看。” 如果不是那场火，周岩会被保送去一个二本大学，现在已是一个大三的学生。“我们这里结婚早，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 周岩对爱情并未死心，“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对爱情失去信心，畏惧爱情，不相信爱情，我还是会期待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和他恋爱、结婚，小时候最憧憬的事情就是穿上婚纱的那一刻。哪怕这样的机会很渺茫，哪怕我是个不完美的新娘，我也会争取这样一个机会。” 周岩随后话锋一转，“但我知道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他必须接受一个完整的我，包括我现在的样子，还有我的过去。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容易受骗的小姑娘了。” 想给世界一点“岩色” 至今还有一些人在网上攻击周岩。起初，这些谩骂让这个16岁的少女崩溃，她不敢上网，更不敢进入周岩贴吧，但如今，周岩已经学会“自动屏蔽”：“我做事情遵从自己的内心，不会生活在别人的眼里，我认定的事情都会去做。” 周岩从未奢望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只是想让自己的生活尽量接近正常人一些，陶家赔偿的180万元，离高昂的整容费用还相去甚远，“光把脸整好都不止花180万元。” 周岩并没有放弃文化课，北京医院的病房里堆满了书。每天早上6点多，她就起床，做康复治疗，然后发快递单，练习画画。“有两个家教老师给我补习。我很想上大学，应该会考美术。” 周岩没指望有大学能为自己开绿灯，还是想靠真本事考上大学。她对服装设计感兴趣，将来想独创一个服装品牌，名字叫“岩色”。 “我希望以后媒体报道中的我，是考上了大学的周岩，是创业成功的周岩。”周岩说。 对话 灾难让我一下子成熟了10岁 记者：你好像比同龄人成熟不少。 周岩：吃了那么多亏，那么惨痛的代价，能不成熟吗？以前我外公教我，遇到事应该忍、让，对方就不会得寸进尺，但我发现，现实不是这样，对方觉得你不还手，你就是软柿子，只会变本加厉。 记者：有没有抱怨过，命运为何对自己这么不公平？ 周岩：一开始我有些抱怨，为什么是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后来一想，你是个软柿子，别人不欺负你欺负谁啊。可能我有个懦弱的劣根性在骨子里。以后我绝不会那么软弱。 记者：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你的人生轨迹会是什么样的？ 周岩：按照我当时的成绩，能保送二本，可能现在遇到个人结婚了，说不定已经生孩子了。我之前一直想上一个好大学，不过就算上一个差一点的大学也能接受。 这件事不论是学习、工作、婚姻，都对我产生很大的影响。以前对于爱情我没什么概念，我觉得这个人比较有礼貌，家人同意了，那就结婚呗。现在就不同，现在网上有人说想跟我恋爱，但我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你给我做个好吃的，我就跟你过一辈子？我做不到，过去的简单再也回不去了。灾难让我一下子成熟了10岁，我会考虑很多。 曾想自杀但没力气 记者：会不会以后你都不再相信爱情？ 周岩：我发现，现在网上还有很多“陶汝坤”。这种人很奇怪。陶汝坤当时也不是想和我谈恋爱，就是想玩玩，因为他当时有女朋友，按照他的逻辑：他看上的，他觉得好的东西就是他的。我没钱没势，我就应该听他的。 记者：这么多年，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你？ 周岩：其实没想那么多，被烧伤之后，人是晕的，我想自杀，想咬舌自杀，但我连那点力气也没有。妈妈也求我说：“你要死了，我也活不下去，姥姥也活不下去。” 没想到前面撑下去了，后来还有这么多痛苦，换药太疼了，像割肉一样疼，几乎是“清朝十大酷刑”的感觉。到了后来，转到普通病房了，我想之前那么痛苦都熬过了，后面再死了，不是很亏吗？我心里很矛盾，想做手术，但又怕做手术，因为太痛苦了。医生说，看到你这种瘦子我就烦，没皮。我整个后背的皮肤都被扒下来，肚子上的皮不能去植，就只能从两个小腿上去割，现在，我的两条腿上都是伤痕，只有左腿还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右腿上全部是伤口。 记者：180万元的赔偿是不是太少了？ 周岩：少得可怜，我的青春，我这辈子就值180万元吗？烧伤整形花费相当大，我问了医生，像我这种烧伤，整形费用要好几百万元，180万元连脸上的疤痕都整不好。 疤痕让她无法微笑 记者：现在每天的生活是怎样的？ 周岩：我早上7点起床，泡药，然后做复健，做“手指锻炼”半小时，然后处理微店上的事情，再去画画。这段时间，媒体来得比较多，我们的生活有些乱了，好几天都没泡药水了。我刚到北京时，瘦得不成人形，只有52斤，现在好一些，有90斤。 记者：你好像很少笑。 周岩：好多网友说你的照片怎么不笑一笑，其实我一笑，嘴巴就很疼，也不自然，因为脖子和脸上的肉还扯在一块。很多人看了照片觉得我现在还挺漂亮，其实没有，那是用美图手机拍的，我的恢复没有那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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