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减”重锤还未落地,学校层面的政策先来了。
7月2日,北京市教委宣布,各区教委将组织面向小学一年级至五年级学生的托管服务,该服务主要提供学习场所,如开放图书馆、阅览室,有组织地开展体育活动等,但并不组织学科培训和集体授课,会适当收取费用。消息一出,“取消寒暑假”的话题立刻冲上了社交平台热榜。
业内人士告诉深燃,这是与“双减”政策相对应配套措施,让学校释放一定的产能,给需要看护的中小学生提供场所,也可以算是此前整顿校外教培机构的一环,因为很多家长将孩子送去辅导班可能是因为孩子假期无人看管。
学校托管导致本来地位就岌岌可危的校外教培机构的学员必然被分流,甚至有投资人认为,学校托管要看未来的落地尺度,如果学校层面要求学生暑假待在学校,对教培行业影响将会更大。
其实,在这之前,尽管在线教育监管的靴子还没落地,资本就踩下了急刹车。“短期之内,我们不会再关注K12校外培训项目了。”多位投资人这样说。
几年前,几乎所有的综合型投资机构都将在线教育列为了重点投资领域,K12大班双师课、一对一领域都被捧出了独角兽。即使企业持续烧钱亏损,资本仍然相信,持续投入能烧出高回报。
当家长、学生被课外班“绑架”,校外培训正在重建另一个“教育体系”时,2021年初,几道政策相继下发,教培行业按下了暂停键。在线教育企业忙着裁员、转型,投资人也集体坐不住了。一时间,关闭K12赛道,转投素质教育、职业教育成了新风向。
而且,这不是行业短期的阵痛,随着监管对在线教育企业资质、教学时间、资本化的规范,企业增长空间受限,此外,没有了资金杠杆,各企业无法野蛮扩张,只能凭实力滚雪球,规模效应大大下降。而如果无法通过资本的力量短期内长成巨头、获取高额回报,资本也会就此离去。
如今,在线教育正在从巅峰跌落,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头顶,无论未来行业以何种形式前进,都需要企业剔除杂念,回归教育初心。
观望
短期内不会再出手
2021年3月份,一份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简称“双减”)的文件在网上流传,其中的内容包括:不允许周末和寒暑假开展课外培训、不允许企业上市等。业内疯传,在线教育要变天了。
富厚创投投资总监王润杰所在的团队立即开会讨论,大家一致决定,暂停关注K12校外培训赛道,将重心放在成人教育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密集的监管政策出台让此前的传言一个个被验证。4月,教育部印发《关于大力推进幼儿园与小学科学衔接的指导意见》,严禁学前学科培训;5月,《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出台;6月,教育部宣布成立校外教育培训监管司。
虽然,最终的“双减”细则重锤尚未落下,但资本已经有所行动。行业内盛传大部分VC都已转换方向,业内人士之间也只聊行业动态不聊项目。
“投资人几乎集体关闭了K12教育赛道”、“哪怕你很想继续投资,但如果别的投资机构都不看这个赛道,融完B轮,跟谁去融C轮?相当于这条赛道被关闭了”,一时间,在线教育从“香饽饽”变成了“烫手山芋”。
“学科辅导的黄金时代已经彻底过去了。目前行业内的融资、并购都是停滞状态,大家在等最终政策的落地,”多鲸资本创始合伙人姚玉飞告诉深燃,他认为,K12校外培训到了生死存亡的阶段。
“现在大家关心的核心问题是:寒暑假和周末能否上课。如果这两个关键时段都不让上课,行业内大部分企业都会倒闭或转入地下;目前流传的‘双减’文件鼓励公立校在校内提供课后延时和周末一天的服务,如果在此基础上培训机构还能做周中晚上和周末一天的生意的话,理论上他们有可能保留以往60%-80%的业务。”姚玉飞说。
但情况不太乐观。成立校外培训监管司的文件中提到“要把校外教育培训监管司打造成更具人民情怀、更具斗争精神、更具法治思维、更具工作策略的司局,以‘钉钉子’的精神推动‘双减’工作落地见效”。
姚玉飞指出:“表述中用了‘斗争精神’,这种措辞还是非常严厉的。即使不完全倒闭,校外培训接下来也会很艰难,行业会有诸多限制,比如广告规范、老师资质、办学资质、消防、资金监管、教材使用,这一系列的内容都会有条条框框,如果按最高标准要求的话,大部分机构是达不到标准的。最近四川省已经停止审批民办义务教育学校了,不排除有些地方会停止审批学科培训机构。”
再进一步,其实教育行业的风暴不是一天两天了。2018年,有关部门整顿规范教培机构,已经关掉过一批没有资质、消防场地或师资不满足条件的校区。2019年,有一些教育机构在激烈竞争中爆雷。2020年,因为疫情,优胜教育等机构相继暴雷。2021年行业又迎来了最强监管。
姚玉飞回忆,2017年、2018年,几乎所有的综合型VC都说自己在看教育,但最近一两年很多投资人已经不关注K12校外培训了。至于原因,长期关注教育的某机构副总裁衡阳指出:“比较大的几个有新机会的赛道已经跑出了头部项目,在新的技术革新之前很难再有大的变化。”
而且,按照行业发展规律,在线教育企业经过了几年的“大跃进”,陆续到了上市阶段。资本也到了等待退出、收回资金、检验投资回报的时候。如今,企业能否上市尚属未知,资本没等来“果实”,看不到希望,更不会贸然入场。
到现在,多位投资人表示,综合型投资机构大都转向了消费和企业服务,垂直类教育投资机构也将目光放在了素质教育、职业教育、教育信息化等方向。
水木清华校友基金执行董事王学辉认为,有盈利能力的企业,未来不靠融资和营销也能活下来,但没有自我造血能力的企业就很难了,资本不会再愿意进来,行业会大幅压缩,一些从业人员可能都会转型。
退场
资本没有了套利空间
目前,少儿英语等学前培训已经明确不允许继续开展,K12校外培训还要等政策落地,但多位业内人士指出,情况不乐观。这个节点,资本会犹豫观望,创业者不会受到热钱追捧,在线教育创业环境一夜入冬。
政策强压之下,有人认为,监管不会毁灭这个行业,而是规范行业,毕竟需求还在,市场还在。确实,目前监管释放的信号是规范而不是取缔校外培训。但对资本来说,在K12领域的退场仍然不可避免。
这一次,针对在线教育的大方向已经尘埃落定了,“双减”政策的目的之一就是防止资本无序扩张。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在教育领域早已有之。2018年,“红黄蓝幼儿园”事件后,国家出台政策禁止民办幼儿园上市,就将资本挡在了学前教育门外。
“此次国家的态度很明显,就是要让大资本退出K12教育领域。”衡阳说。
有数据显示,截至6月,教培行业2021年完成的融资超116起,而K12领域的融资事件仅为12起,与去年同期50%左右的占比相差甚远。而就在2020年12月,作业帮刚完成16亿美元融资,行业内的说法是,K12教育领域还是资本所追逐的战略高地。
如今一纸令下,行业今非昔比。
让教育回归公益,校外培训作为义务教育体系的补充和辅助,这基本上也给教育行业定了调。没有了资本方的支持,校外培训机构就没办法扛得住亏损快速扩张,也很难做出规模效应。众所周知,资本希望投资的是监管少、资本可以自由流动的领域,这样的领域野蛮生长速度快。
而在如今的监管情况下,姚玉飞指出,资本还是逐利的,如果企业很难规模化,没有盈利或赚钱的可能性,自然不会有资本继续投入,就像当年互联网金融行业一样。
“另外,假如不允许在线教育企业上市,已经上市的大公司市值也会大大降低,不敢收购扩张,投资了企业既不能上市也没人并购,靠分红要很多年才能把投资本金收回来,这不是风投要做的事。钱肯定是去优先流向倍数最高、想象空间最大的地方。”衡阳说。
他认为,在K12校外培训赛道,不管是线上还是线下,留给资本的空间不大了,即使行业还能发展,可能会变成一个很小的生意。虽然教育的市场总量还是千亿规模,但会有更细碎的供给来实现,而不是像资本希望的那样集中度越来越高,出现千亿级的课外培训巨头。
“我觉得这个领域不需要资本,教培行业可以回到之前的状态,企业靠自己的能力滚雪球,做好产品和服务,有多大能力就使多大劲扩张。”王学辉说。
对于那些已经投资了作业帮、猿辅导等企业的机构来说,因为这几个头部企业已经达到了极高的估值,很难再有接盘者,若最终政策真的禁止K12校外培训企业上市,投资方或许只能接受现实。毕竟,风险投资本来就是用高风险来博取高收益的事情。
转型
从K12到Y12
这段日子以来,在线教育企业纷纷开始转型,谋求新出路。
好未来旗下教育品牌“励步英语”更名为“励步”,并推出素质教育新产品,包括英文戏剧、口才、美育、书法、益智、棋道等;瑞思英语宣布更名为瑞思教育,并新增“然点科学馆”、“瑞思海芽成长空间”和“瑞思研学”等素质教育业务。
此前,高途已经整合成人业务,作业帮也推出不凡课堂,主要面向18岁及以上成人完成资格证考试辅导以及兴趣类教育。
不仅企业,资本也在寻找新标的。资本退出K12教育赛道,不代表退出整个在线教育行业。把目光转向监管没有波及甚至鼓励的地方,是目前大多数投资人的做法。
Y12,则是资本的下一个目标。Y12(Youth Twelve)与K12相对应,K12指的是学前教育至高中,Y12则指高等教育及以上的成人教育,目前行业内代指针对18岁-30岁人群的教育。
姚玉飞提到,目前在整个教育行业上下游,国家明确鼓励的是职业教育,最近的《职业教育法修订草案》中明确提到,支持社会力量主办职业教育和培训学校。“我们目前关注的也是素质教育、高等教育、职业教育,还有一些进校项目。”
王学辉也看好素质教育和职业教育,不过他看项目的逻辑发生了变化:“现在我们基本上不看太早期的项目,让企业自己去探索,到了大概1亿元估值的时候,我觉得它至少有被并购的价值,这个时候哪怕估值贵一点,还可以按照PS或者PE逻辑去估值,当然了如果能到10亿元以上,企业能自己上市更好。”
他注意到,最近行业内有几家教培机构在找素质教育项目,他们在寻求业务上的合作或资本上的收购,而以往K12企业并不愿意往素质教育方向扩展。
王润杰告诉深燃:“我们现在的方向从K12转到了Y12,我们最近深入接触的是一个专升本的项目。另外,科技加教育类创业还是有机会的,比如提升学生学习兴趣的产品,或运用AI等科技手段来提高学习效率的工具。”
在他看来,职业教育整体人群基数不小,但用户消费频次低,也没有K12那么刚需,这对职业教育企业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课程内容要真的能提供核心价值。
蓝象资本创始合伙人宁柏宇也提到,国家最新的政策是希望青少年完成基础教育,部分人上大学,部分人踏入社会。近期的政策主要针对 K12领域,但Y12还处于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青少年离开学校后怎么融入社会,这里面其实大有可为。同时他指出了教育创业的几大机会:家庭教育、素质教育、进校服务、成人教育。
衡阳则对新方向带有疑虑。在他看来,很多企业为了转型而转型,肯定会交不少学费,而且,职业教育看似总盘子很大,但是过于细分,能从一个科目顺利拓展到另一个科目非常不容易,而且大多数职业教育都是一次性生意,要不停获客,现在又有一批企业加入这个领域,竞争激烈,又会内卷,很难赚钱。
如今,在线教育行业就像一副多米诺骨牌,监管收紧、业务受损、市值暴跌、企业裁员、上市暂停、融资受阻、资本退出,环环相扣,在这一轮暴击中,企业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考验。
而对资本来说,在线教育一旦不能为他们提供高回报,他们就会转头寻找下一个富矿。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衡阳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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