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在第40个教师节即将来临之际,四川教育在线携手知名作家——原成都树德中学高级语文教师,现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成都市作协会员,武侯区作协理事会理事、小说专委会主任,《青年文学家》理事,四川省艺术产业协会专家库成员,成都存古学堂导师燕羽女士,共同推出一篇温情的微小说《苔花》。在这部作品中,燕羽女士以细腻的笔触,巧妙地将目光投向了教育这片广袤而深邃的土地上,歌颂了那些在平凡岗位上默默耕耘、无私奉献的教师们。
让我们通过《苔花》这篇微小说,向所有辛勤耕耘在教育一线的老师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诚挚的祝福,共同致敬那些平凡而伟大的灵魂!
以下为微小说《苔花》原文:
雪山下的城市草市,离风光旖旎的雪山草甸仅半小时车程。
尚班长说:“卓老师,您搭乘2018号观光车,半小时后就可到达我们的戏台。我们的戏台以川西雪山为背景,以草甸、野花为舞台,欢迎您来看戏哦。我们要演一天,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晚上一场,共三场。卓老师,您一定记得上午十点前到达哦。另外,我们好想您穿那条红裙子啊,您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穿的那条。”
卓丹脑海里一直回放着这段话,边回放边找那条红裙子。天啊!哪里还有什么红裙子,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实在找不到,卓丹翻出了一件旗袍,真丝面料,加有内衬,坠性、手感都好,穿起来得体。
坐上2018号观光车,初夏的风光尽收眼底。一路上,天高云淡,飞鸟翔集,牦牛成群;风拂过脸颊,草香、花香如蜜酵般在空气中释放,整个人便沐浴在最舒适的环境里。车速不快,卓丹就在这样的享受中想象着学生接下来将带给她怎样的惊喜。
终于到达戏台了。远处的雪山,无言的寂寞在天地间渲染着,仿佛亘古不变。各色野花簇拥着临时搭建的舞台,一大幅悬垂的幕布,在山风的吹拂下卷起了边角。卓丹正看着,想着,发现戏台下已坐了二十来个人,穿着都比较体面。她知道自己来晚了,赶紧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屏住呼吸,等待戏剧开演。一个着燕尾服的年轻人在戏台幕布边上往外扫视一圈,看到了卓丹,回头做了一个手势,一位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子便轻盈地从幕布后面走了出来。
“女士们,先生们,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金嗓子一打开,卓丹便惊喜不已:这不是郝梦吗?当时学校里那个著名的主持人,她今天也来了,真是喜从天降啊!分别二十多年了,她已从二月豆蔻出落成青春美人了。
二十年多前的那个九月,卓丹在开学典礼的台下见到了台上的郝梦。个头不高,一条齐腰的又粗又长的独辫梳在脑后,她小心翼翼同时又神采飞扬地走向主席台中心,脑后的大辫子轻微地晃动,离后背始终有几公分距离,这引起了下面的师生小小的兴奋,他们看着这位可爱的初一新生代表,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哗哗哗,当她亮开金嗓子开始发言后,大家更是完全被她吸引住了。
“今天,我们在雪山之下这块空旷的草甸上搭起了舞台,为了我们曾经的青春,曾经的记忆,曾经的美好。”郝梦继续说道。
卓丹听到这里,再看看远处的雪山和近处的草甸,眼泪竟奔涌而出。当时开学典礼完后,作为语文老师的她走进初一新班,刚登上讲台,就发现下面第二排不正坐着那位金嗓子郝梦吗?郝梦看见老师正注视着自己,便送上一个友好地微笑。运气太好了,卓丹心想,这么优秀的学生分在了自己的班上。于是,她看着郝梦说,你就是刚才在主席台发言的那位同学嘛,郝梦使劲儿点了点头。
卓丹坐在台下回忆着那曾经的一幕幕,偷偷地擦了擦眼角的泪。
“今天,我们请到了最最亲爱的卓老师,她就在台下。”郝梦说完,向卓老点了点头,卓丹明白其意,缓缓站了起来,下面二十来位观众鼓起了掌。
卓丹已不由自主融进了学生为其创设的优美、宁静,甚至有点惊心动魄的场面中,流泪也罢,欢笑也罢,都是那么自由自在和无拘无束。
郝梦突然兴奋地说道:“让我们把所有的时间都交给今天,尽情观赏三场戏,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晚上一场。现在开始第一场:小小的我。”
“小小的我,这不是我大学毕业刚分进草市颇有历史渊源的青森中学不久(离现在已有三十多年了),作为班主任,带领学生策划、编排的一节班会课吗?”卓丹继续想,“当时观看的刘校长很欣赏,对我说,这台主题班会搞得好,小小的我,立大大的志嘛。这种潜移默化的教育方式值得提倡。”卓丹又一次回味着刘校长的话,其实当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小小的我,立大大的志”这样高大上的主题,只是在春晚上流行女歌手苏红唱的一首歌叫《小小的我》,其歌词对自己有很大的启发而已。
幕布拉开了,为了还原当时真实的情景,什么背景都没采用。舞台上空无一人,毫无声响。正待大家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寻找戏味时,一位瘦小而乖巧的年轻女子,上穿红色T恤(当时穿的是红毛衣),下着红色喇叭裤,手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录音机,像一团火,竟踩着芭蕾的舞步出场了。接着,她放下录音机,按下开始键,一首熟悉而令人振奋的《小小的我》在舞台之上,在雪山之下,在高远的天宇间来回穿梭,恣意流淌了。
那团火仿佛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跑来了,然后是激情奔放的舞姿,像风一般疾速,像云一般流畅,像火一般热烈,看得大家眼花缭乱,不能自已。卓丹更是深陷其中,跟着那团火小声唱了起来:
“天地间走来了小小的我”卓丹刚小声唱出第一句,就发现它太应景了,心想:这的确是天地间走来小小的我啊!
她接着动情地唱下去:
哦小小的我
不要问我姓什么
哦叫什么
我是山间一滴水
也有生命的浪波
我是地上一棵小草
也有生命绿色
小小的我小小的我
投入激流就是大河
小小的我小小的我
拥抱大地就是春之歌
天地间走来了小小的我
啊小小的我
不要问我姓什么
啊叫什么
我是山间一缕风
也能燃起一团火
我是地上一朵小花
也有春天的颜色
小小的我小小的我
全部的爱献给祖国
小小的我小小的我
谱写一首爱之歌
歌唱完了,那团火也跳完了。其实,在那团火出场的时候,卓丹就认出了她:覃贝。记得当时为了编排好这台主题班会,师生们天天下午4点半放学后就在一起排练,笑声不断,骂声也不断。笑声自不必说了,骂声往往因朱勇等几个男生排练之余调皮捣蛋引起。卓丹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这些初中生们把她视为姐姐,练着练着,他们就无视姐姐的存在了,相互打斗玩耍起来,因此,班姐姐卓丹肯定就要教训人了。所以,节目的编排比较艰难,一会儿吵,一会儿笑,一会儿闹。不过,当《小小的我》正式参演时,学生们个个都很卖劲,为集体争足了光,荣获区上二等奖。
卓丹正分神,思绪回到了从前,刚才那位穿燕尾服的帅小伙正式登场了。一曲《梁山伯与祝英台》在他的小提琴声中舒缓而哀愁的表现出来,众人的情绪便从先前的兴奋和欢快瞬间跌入感动、忧伤和悲戚中。大家被经典曲目深深震撼,也被罗凯的演奏叫好。一曲完后,他即兴发言:“我四岁就开始拉小提琴了,到现在已经拉了八年。我不厌倦,很喜欢这门艺术。我想成为未来的盛中国(著名小提琴家)。”简短的几句话,再一次把观众的情绪点燃。
罗凯的变化较大,若走在街上是很难认出来的。但他的演奏,他的谈吐,他的那副秀郎架,还是能窥从前的影子。
苏勤背着画板出来了。她穿了一件鹅黄色中长风衣,这和二十年前的穿着很接近,还原感极强。她竭力表现出曾经的青涩,说道:“我叫苏勤,大家上午好。我既不会跳舞,也不会拉琴,但我喜欢画画。我把我画的几幅给大家看看吧。”她放下画板,把夹在上面的几幅画取了下来。“我画的这幅米老鼠,大家猜猜它是贴在我家什么位置的?还有这幅唐老鸭,它又贴在什么位置?”苏勤继续说,“我提醒一下,米老鼠和唐老鸭虽然一个老老实实,一个喜欢恶搞,但它们进进出出都是在一起的。”观众席上真的有人举起了手,他们已完全忘了自己在看戏,竟与戏中人互动起来。一个人说,一张贴在卧室门上,一张贴在厨房门上;另一个人说,一张贴在父母卧室门上,一张贴在女儿卧室门上。苏勤笑起来说道:“其实很简单,我刚才不是说它们进进出出都在一起吗?米老鼠贴在家门外面,唐老鸭贴在家门里面。客人来了,看到门上的米老鼠,它仿佛在说:欢迎你!客人走了,看到门上的唐老鸭,好像在说:慢慢走,欢迎再来!”大家听到这里,不由自主鼓起掌来,觉得这样的设想真是太美妙了。
卓丹和苏勤都生活在草市,且还有一些联系,因此,卓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台上走来了几位要么头发花白,要么微微发福的男生,他们并排站立。雄鹰说:“我要当未来的足球明星。”滕岳说:“我将来要当计算机专家。”程征宇说:“我以后要当飞行员。”崔强说:“我将来要当大学教授。”由于他们要还原二十多年前的情景,但年龄、外形和所说的话又极不相称,引得下面的观众捧腹大笑。卓丹也笑得不行,看着眼前不再年少的学生们,想起他们从前的调皮捣蛋,活力无限,虽有万千感慨,但此时此刻,欢喜压倒了一切。
起风了,山里的初夏气候宜人,仿佛是春天里的夏天,夏天里的春天。
舞台上,《小小的我》再次唱响,那一届能来的学生都来了,他们齐聚舞台,向下面的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感谢老师,感谢生活,感谢命运。”台下所有的人,在这独特而情景交融的氛围下,不由自主地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尚班长跑到卓丹身边说:“卓老,中午我们吃盒饭,完后,就开始下午的戏。在下午的戏开始之前,您还会收到一份意外的惊喜。”说着递来盒饭。
卓丹接过盒饭,笑眯眯地问:“什么惊喜呀?还搞得这么神秘。”
尚莉说:“暂时保密哈,等会儿您就知道了。”
“哦,好吧,我等着,反正今天我已被你们的惊喜砸晕了头,别把我喜疯就好了。”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卓老,我还要安排下午的演出,您慢慢吃,我们待会儿见。”
“好的,尚莉,你去忙吧,我静等接下来的精彩。”
卓丹这才小心翼翼打开盒饭,青椒肉丝的香味扑面而来,她食欲大增,开心地吃起来。
吃得正香,她听到身后有人喊:“卓老,卓老”,回头一看,手上的卫生筷差点掉下来,两位一米八几的高大男生站在他面前。这两位都是她十多年前教过的学生得嘛,一个叫袁亮,一个叫常杨。袁亮早就定居国外,今天怎么能赶回来呢?而常杨,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呢?卓丹正想问,只见袁亮从身后拿出三样东西:一束苔花;一块醒木;一条血清色纱巾。卓丹心里一热,眼睛一亮,说道:“哎呀,是你们两位啊!十几年没见了,没啥变化嘛。只是袁亮的头发少了点,常杨的皮肤却更白了。今天怎么大家都凑到一起了,太巧太巧,太高兴太高兴。”
她接着兴奋地说:“袁亮,你手上拿的这三样东西都是我用过的啊,今天把它们带来干什么呢?”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卓老,这是您给我们上课时常说的话,当时真是吊足了我们的胃口啊!”袁亮说。
常杨道:“就是就是,还有您常挂在嘴边的雅静雅静,我们一听就都笑着安静下来了。”
“嚯约,你们还记得这些,看来我这个老师没有白当。”卓丹说。
“那是肯定的,初中时代,我们最喜欢语文。您的课堂气氛活跃,笑声不断。就是大家最怕的作文,也愿意花费半天乃至一天去思考,去琢磨。”袁亮说。
“对头对头,袁亮的征文在您的指导下写了几天,最后得了千年信物特等奖。”常杨说。
“哈哈,这些你们都记得,简直是如数家珍嘛。”卓丹接着说,“你俩还没有汇报你们现在的工作情况呢?”
袁亮习惯性地摸摸鼻子说:“我一直在国外工作,您是知道的。最近刚辞了职,准备跳槽,就得到您最早教过的学生尚莉发来的邮件,说要搞一个别出心裁的师生聚会,希望我积极参加。正好我的新工作还没找好,准备休息休息再说,所以就抽时间回国,全身心投入到这次聚会中来啦。”
常杨一笑就现出两个长长的酒窝说:“报告卓老,我一直和您生活在一个城市,只是一直没联系上您,太遗憾了。我现在在草市一家传媒公司当记者,一天到晚忙得很。我也是收到尚莉的伊美儿,约我参加这次活动的。”
“哦,是这样的”卓丹说,“刚才尚莉还说要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你们,确实是意外的惊喜啊!不过,她又是怎样认识你俩的呢?”
“我们青森中学有一个大的联络群,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可以通过这个群联络上。”常杨回答道。
“哦,晓得了。”
“卓老,卓老”,尖声尖气的喊声令卓莉又是一惊,正待她回头看时,一位打扮时尚的女子已跑上来把她抱住了。啊!这不是袁亮他们班上的林燕吗,疯癫癫的脾气仍没有改呢。卓莉想,当时袁亮、常杨和林燕都是自己的语文课代表,虽然后来林燕没当了,常杨和袁亮也有一些小矛盾,但回想起来,一切的一切也总都是美好的,往事值得回味。
常杨说:“林燕,等会儿记着给老师说这三样宝物的事哦。卓老,我和袁亮去准备了,你们聊。”
卓老说:“燕子,你现在在干啥?”
“在草市金融中心工作,负责招商引资。嘿嘿。”林燕说完照例像以前一样喜欢“嘿嘿”一下,给人的感觉有些可爱,有些憨厚。
“挺好的。你现在好能干哦。”
“哎呀,谢谢老师夸赞。我读书的时候不努力,成绩不好。后来到英国留学,学的传媒,在那里找到了自信,英国的老师都喜欢我,说我有个性,也善于交际和表达。嘿嘿。”
“你的嘿嘿永远丢不掉了,虽然现在看上去完全是淑女,但还是改不掉嘿嘿。”卓丹说。
“表面是淑女,骨子里还是假小子德行。”林燕说。
“那就好,一切未变,看到就亲切。”
“喂,林燕。常杨刚才说三件宝物的事,是怎么回事呢?”
“是这样的,第一件宝物苔花是您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带来的,你搞忘拉?我们当时觉得好新奇,好有趣,令人疯狂而着迷。”
“没有,咋可能搞忘。当时教你们初中三年,是我最有激情的时光,干劲冲天,开心得很。”
“第二件宝物是您上课总手持的那块醒木,看到我们快打瞌睡了,就把醒木在桌上一敲,我们的瞌睡虫全部吓跑了,哈哈。”
“喔,是这样的。还有,讲到精彩处,我也会敲一下,让精彩更精彩。”卓丹补充道。
“就是就是。讲到愤怒的地方,你也会敲。”林燕说。
“精彩和愤怒处都只敲一下,让你们不睡瞌睡,多半是有韵律的急敲几下。”
“至于那条纱巾,是因为你冬天总要戴一条血清色的纱巾,显得比较淡雅。”林燕说。
卓丹点点头,愉快地说:“我就是喜欢血清色纱巾,把它戴在脖子上心情无比舒畅。”
林燕幸福的笑着说:“卓老,您一点都没变呢,看到您,我又回到了往日的幸福时光。”
卓丹将信将疑地说:“不会吧,你的话都快把我的牙甜掉了。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我还是想听假话。”说完向林燕调皮地眨眨眼。
“就是嘛,谁不想年轻呢。不过老师,您在我们心中永远都年轻。记得您在毕业典礼上说的:年轻,并不是指的红润的嘴唇和柔软的双膝,而是永葆一颗对世界的好奇心。”林燕以还记得老师的毕业致辞而得意的笑着说,“卓老,我说对了吗?”
卓老感动地说:“你说得太好了。记得毕业典礼那天,正是初夏时节,和今天的天气很像呢,干爽、凉快。当时我借用了美国人塞繆尔的名文《年轻》里面的句子与大家告别。”
“嗯。”
“卓老,说了半天,该书归正传了。今天下午的戏,我们请您友情出演,等下戏开始的时候,您一定带上这三件宝贝到舞台上来哦。”
“没有剧本,也不彩排吗?”
“临场发挥哈,老师。”
卓丹听到这里,觉得学生很有创意,也蛮有趣的,于是不再多问,反而有了跃跃欲试的冲动。
下午,气温有所上升,但在雪山脚下,不但不觉得热,反而很凉爽。
戏开始了。卓丹戴上血清色纱巾,左手持一束苔花,右手握着一块醒木,缓缓地走上了舞台。在她自己看来,这不是一般的舞台,而是铺上了红地毯的领什么大奖的舞台,周身仿佛都被闪光灯和来自不同人的专注的目光击中,她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还是潇洒、自如。“领什么奖哦”卓丹心想,“能有这么多学生齐聚自己身边,且还要和他们一道回到从前,这是哪里都领不到的礼物啊!好好享受和投入吧,在自己平凡的世界里也假装精彩精彩。”
卓丹登上戏台,下面坐着袁亮、常杨、林燕等学生。他们或从自己的衣柜里,或从青森中学现在的学生那里借到了校服,尽管大家都三十好几岁了,蒙上那身红裤白衣的校服还真有回到从前的感觉。“叮铃铃”,电子铃声在舞台上空响过,卓丹向台下扫视一圈。
林燕喊道:“起立!老师好!”大家随着她的号令嗖的一下都站了起来。
“同学们好,请坐。”
时间停留了几秒钟,卓丹说道:“同学们,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姓卓名丹。欢迎你们来到青森中学读书,这建于民国时代的著名中学,可是众生向往和追逐之地啊!你们能考进这样的学校,在座各位都是厉害的角啊。不过,大家请记住,过去的成绩只代表过去,今天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才好。”她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书归正传。我刚才登上讲台的时候,你们可能有些好奇,这位老师左手拿着的是什么花啊?怎么上课把花带来了呢?这可不是生物课啊。你们问对了,这不是生物课,是你们初中时代的第一堂语文课。而这束小花是我有意带来的,它的名字有谁知道吗?”
下面静默无声。突然,洪一昂举手说道:“我知道,它的名字叫‘苔花’。”大家不约而同回头看他,他翻了翻调皮的眼睛,颇为得意。
林燕忘记举手,大声说道:“他刚在手机上查了百度的,被我看见了,嘿嘿。”
洪一昂争辩说:“老师又没有说不能查百度,只问花名是什么。”
方睿举手说道:“哈哈,你们都搞忘拉,我们和卓老在一起穿越到从前,当时学生上课怎么会有手机?且当时的手机顶多打打电话,发发信息什么的,哪有查百度的功能哦。要查百度必须回家后打开电脑查。”
袁亮说:“对头,我们在穿越,别把主题搞忘了。”
“好嘛,好嘛”洪一昂笑着说道。其实他这样做是故意调皮的。
“哈哈,我记得方睿以前几乎不在课堂上发言,现在变化真大,不但抢着发言,还讲得头头是道。”卓丹竖起大拇指说,“对的,这花名叫‘苔花’,关于‘苔花’还有一首诗呢。这是清朝袁枚写的‘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说到这里,她做了做在黑板上写的姿势(舞台道具并没有黑板)。
“卓老,我读过这首诗,我想谈谈我的理解。”常杨举手说。
“太好了,你上来讲讲。”卓丹说后让出了讲台。
常杨道:“这首诗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春天的阳光照不到的背影处,生命照常在萌动,苔藓仍旧会花开。苔花虽如米粒般微小,依然像那高贵的牡丹一样热烈绽放。”
大家听到这里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常杨讲得太好了,就是这个意思。那我为什么要在开学第一课给大家介绍这首诗呢?因为就我而言,已三十多岁了,觉得自己就是一朵苔花,不起眼到被忽略的地步,但我非但不会因此而自卑,反而心里感觉很踏实。我存在的意义并不是要多出众,多耀眼,而是要在平平凡凡中干出有意义的事来。那就你们而言呢?就是希望你们也要像苔花一样,虽个头矮,年龄小,但随着自己年龄增长和知识的增加,要努力向牡丹看齐,竞相绽放!”卓丹说完向大家笑了笑,大家眼巴巴望着她,被感动得频频点头。
接着她又补充道:“我所谓的在平凡中干点有意义的事,并不是指消极的生活,得过且过,而是指要不断超越自己,做最好的自己。而你们不光要做最好的自己,还要有竞争意识,向牡丹看齐。”
大家听到这里鼓掌表示赞同。
袁亮举手说:“卓老,我还有一个问题,您拿的醒木是干什么用的呢?”
“这是我向旧时说书人学来的,他们说书往往要拿一块醒木,边敲边说。而我带它来上课,意思大同小异。明天我给你们讲鲁迅的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就要用上它了。今天不讲课,主要是吹牛。”卓丹回答。
大家听到“吹牛”二字,一阵窃喜,因为新学年开学第一课,新老师不讲授知识,而是胡侃海吹,这对他们来说是很少见的。而这位老师以《苔花》作为开场白,别出心裁,引人入胜,因此学生觉得能这样吹牛正是其个性和才华的表现,他们岂止是窃喜,简直是欣喜若狂了。
幕布就在这一刻缓缓合上。台下的人做放松四肢的活动,并纷纷端起身边的水杯,畅快地大饮一口。
戏继续上演。
卓丹换了一套休闲装,纯棉的米色上衣,低圆领。深蓝色棉长裙,黑皮鞋,打扮得朴素而简洁。她走上讲台开始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讲解。
她朗诵道:“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呤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
读完后,她又要求学生齐读一次,再以“不必说”,“也不必说”和“单是”三个层次分别请三位同学读一次。然后她问道:“有人说,这段文字字数不多,但信息量很大,这是什么原因呢?”
林燕举手说道:“就因为‘不必说’,‘也不必说’,‘单是’这一组句式,把次要的和主要的乐趣都涵盖进去了。”
“厉害啊!”卓丹说。
“老师,哪里哦,只是我现在长大了,读的书和见的世面也多了,理解起来自然要透彻得多哈。”
“其实我又犯规了,我刚才的问题中提到了‘信息量大’,其实当时教你们的时候,这个词语还不太常用,仅限于电脑术语,现在才从电脑术语推而广之到各行各业。”
“所以,卓老啊,今天我们要想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回到从前,复制从前的故事已不可能了,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对书本和世界的认知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当时坐在教室里听您上课,谁会想到会有今天这独特的重逢呢?”袁亮说。
“就是,回不去的少年,放不下的中年,难预知的老年。”常杨感叹道。
“那咋办?游戏还继续吗?”洪一昂问。
“继续,肯定要继续,虽然不能复制从前,但我们欢聚一堂,拼命寻找从前的影子,也是让我们浮躁的心灵得以回归平静的好办法。我们现在上有老下有小,还要打拼事业,累啊,而这场别开生面的聚会可以说就是我们的回头弯和避风港。”袁亮接着唱了起来,“回到拉萨,回到布达拉;回到从前,回到初中家。”
大家哗然,同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喂喂喂,课还没有结束,咋就唱起歌来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文章中‘我’的童年,同学们有没有感同身受呢?”
“有,肯定有。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但他的童年也和我们一样充满了无限乐趣。只不过,我们有和他相似的童年,却人到中年一事无成啊。”洪一昂说。
“请接着讲你童年的故事。”卓丹说。
“文章中说的泥墙根一带趣味无穷。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玩的。我们小时候的学习压力没有现在的孩子大,我儿才小学三年级,每晚的作业都要做到十一点过,可怜啊!因为‘不要输在起跑线’把我们都害惨了。”洪一昂眨眨眼睛接着说,“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想想我们的童年,我们的童年比鲁迅笔下的‘还有斑蝥,倘若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面喷出一阵烟雾’还好玩,我们解剖蚯蚓,你们听说过没有?把蚯蚓逮回,放在一个空了的蓝墨水瓶子里,一有时间就将其解剖掉,哈哈。”
林燕说:“哇哦,好恶心哦。”
卓老说:“是啊,男孩子是要比女孩子调皮些。女孩子主要玩‘过家家’游戏,是不是?林燕”
“对头,对头,我们小时候还要学电影里的‘拜天地’呢。哈哈”
大家这下都跃跃欲试,纷纷举手讲起了自己童年的故事。
卓丹举起醒木一敲说道:“鲁迅这么一个伟大的人也有如此多平凡的故事,可见平凡并不可怕,它是我们的生活常态,所以我们都来挖掘从前的平凡,就会发现生活原本可以这么有趣。本周的周记题目就是‘平凡之美’。”
“老师,‘平凡之美’这个题目太好了,我好喜欢,一定好好完成。”袁亮说。
“你当时在卓老的指导下,征文《天堂之树》得了千年信物特等奖,现在的文笔肯定更好了吧,再写一次《天堂之树》如何?”林燕说。
“对的对的,再写一次。”大家附和着。
“哪那么容易哦,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现在写不出当时的感觉,当时也写不出现在的水平,还是保留当时的原汁原味吧。”袁亮说。
“嗯,也是。那我们请袁亮读一下他曾经的征文《天堂之树》如何?因为当时电视台还喊他送去了该文,准备搞配乐朗诵呢。而且这些获奖作品将伴随‘成都千年信物’名单封存,等待100年以后的成都人开启。有意思吧。”卓丹顿了顿欣喜地说,“他在文章中写到的在草市的街头种满银杏树,今天已经实现了。”
“老师,那可是你建议我写进去的啊!”袁亮说。
“不客气,我作为指导老师,肯定要指导一下嘛,而你能巧妙地将其融入自己的构思中,也是厉害啊!”卓丹道。
袁亮整了整衣襟,用他标准的普通话(本就是北方人,随父母到南方这座大都市生活)深情地朗诵起来:
“你跟我说,你最喜欢的就是那样的大树。
一种类似于古董的大树。标本似的健壮身躯,配以蝴蝶般金黄的叶子。它的美蕴藏着历史的沧桑。正像我们眼前的这株。
22世纪的阳光照耀着我,格外的舒服。
远远地,看见一片片金黄的蝴蝶漫天飞舞。我清楚,这就是你告诉我的地方。
穿着并不合脚的鞋,我走进了蝴蝶的怀抱。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如此痴狂地迷恋银杏,在这里,在数不胜数的金黄蝴蝶中,你的灵魂与蝴蝶一同起舞。
风吹过,地上的阳光斑驳地闪烁着,蝴蝶从眼前轻轻舞过,风铃般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我发现,在金黄的角落,有一座金黄的城市。
作为21世纪的人,我真不敢相信22世纪的地球上居然会存在这样的一座城。城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喧嚣噪音,更没有没心没肺的汽车尾气,有的只是蝴蝶,只是古典的建筑。
迎面来了一个陌生人,我冒昧地向他打招呼,似乎只是为了与这个陌生的城市拉近距离。
就这么认识了他。我没有跟他说我是他爷爷的同辈,因为他没问。他只问我是不是外地来的,我说没错。
这座城不算大。坐在他的蝴蝶飞行器上,他给我讲述城的故事。
他说从他爷爷的爷爷起就住在这儿了。他爷爷的爷爷和他爷爷看着城市一天天繁荣起来,环境却开始恶化,大熊猫就在那时消失在了一氧化碳的包围中。终于有一天,人们良知觉醒,意识到地球之歌不能只挂在嘴边,便开始在城里城外种他们的市树——银杏,为了保护家园……
飞行器上,我看遍了这座城。
蝴蝶飞舞下,夕阳沉下去了。
我来到他家,那是一幢充满现代气息的唐朝式古民居。
走进去,惊奇地发现外面看似低矮的平房在里面居然有4层!他告诉我,2112年,人类掌握了折叠空间的技术,两点之间不再是直线最短,而是空间。所以,他笑笑说,我看到的那些建筑其实有200层左右高。
晚上,入夜了。终于看到了我熟悉的——月光。月光如此皎洁,又映射在我屋子的木雕窗前。
我看到他上网,上网购物、游戏、缴费,甚至劳动……一切一切,一网打尽。他高兴地给我戴上一个眼罩,那是一个电视机,里面正在直播第53届奥运会的盛况。换个台,播音员开始朗诵一篇名曰《天堂之树》的文章,说是百年古文了……
第二天我很早就离开了这座城,这座金黄的城,这座古典时尚的城,这座科技的城,这座充满人性的城。
穿着并不合脚的鞋,我走在金黄的银杏叶上,我留恋,但我知道你在等我的答案。
你说过你很喜欢这样的风,这样的风吹过会使蝴蝶漫天飞舞。你喜欢看蝴蝶飞舞的姿态,因为你迷恋故乡。
我说我到过天堂,天堂里,银杏树下,有蝴蝶漫天飞舞。
你无辜的笑容说明我的话有多么荒唐。
那不是天堂,那是一座名曰成都的城市,是你22世纪的故乡,也是21世纪的我梦中的天堂。
朗诵完毕,大家吹口哨的吹口哨,尖叫的尖叫,表示很开心,并说就是现在来评判这篇征文也是上乘之作。而文章中提到的人们的觉醒,人们正在修复了污染的环境,在今天的现实中,这些虽还没有完全实现,但城市建设和生存环境的矛盾的确是在不断得到解决。等不到100年,大家仿佛已看到了未来成都迷人的模样。袁亮对此竟不好意思抱歉地一笑,这在曾经狂傲的少年的他来说是不曾有过的表情,“他现在怎么也学乖了,也学会了含蓄和低调。”卓丹心想,“是啊,记得那时,智育和体育超群的他是多么的狂妄自大啊,又有多位老师对他的赏识,他几乎是目中无人!也许他在后来的人生旅途中多有碰壁,多有不顺,这才逐渐学会了谦和和低调。这应该是一种进步和成熟吧。”卓丹想到这些,忍不住对袁亮现在的变化做了简短的评价,并鼓励他在国外继续努力,让自己的人生像牡丹一样开得更精彩。
郝梦又踩着富有弹性的步子走上台来了:“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下午好!我们下午的戏已经演完了两幕,卓丹老师和她98级的学生互动,还原了他们当时初次见面和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课时的情景,大家觉得精不精彩?”
“相当精彩,继续演下去。”台下一片喝彩声。
郝梦笑语盈盈接着说:“好的,好的,大家先安静下来,我们将马上开始。在一二幕的还原戏中,大家可能已经感觉到了,人到壮年的我们要想完全复制出当时的情景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已不能简单地回到从前,而是用现在的年龄、心态、思想、情感等等演绎昨天的故事,让昨天的故事有了今天的理想中的意义。下面开始第三幕,请大家观看。”
雪山下的舞台凉爽无比,此时已搭起了简易的运动场。高高的主席台在视线的远处,台下是宽阔的椭圆形绿茵场和环绕绿茵场的黄土跑道。
震耳欲聋的高音喇叭一直在鸣响,不是播放运动员进行曲的单调旋律,就是校长、老师、学生在上面或讲话或朗读运动现场报道。总之,进行曲和高声的诵读声本来就刺激了人兴奋的神经,再加上各种加油和喝彩,运动场上的所有人都开启了疯狂的模式。
环形跑道上少年们在接力,一棒传一棒。青春的血液在腿上聚集、奔涌,一个个脸红筋涨,龇牙咧嘴,黄土在腿下飞起,升腾,直到弥漫空中。
椭圆形绿茵场上,这儿围一堆人,那儿围一群人,学生们纷纷离开各班指定的座位,在运动场上寻找比赛的项目,为各自班上的同学助威、呐喊。
这里是跳高的,那里是掷铅球的。在掷铅球场地,已三十好几的袁亮身披青森中学校服,自我感觉是披着一件战袍,飞一般地出场了。只听体育老师的哨子吹响,四周的同学顿时安静了,同班同学发出呐喊声:“袁亮加油!袁亮加油!”只见袁亮神情专注,心无旁骛,将铅球轻松而潇洒地托在耳后,然后向前猛跑几步,重重的铅球像一枚鸡蛋被轻松地推了出去。冠军就此诞生了,而且其成绩还破了校记录。
消息像炸开了锅,同学们四散奔跑回班级所在地,向老师们和同学们第一时间送达好消息。一些调皮的还边跑边吼:“袁亮破校纪录了!袁亮破校记录了!”
当这个好消息已轰动全班,乃至附近的班级时,袁亮高大的身躯顶着微驼的背,向大家缓缓走来,还是那种略显傲慢的懒散步伐,一种意欲得意,又意欲掩饰的表情浮在脸上。少年时的袁亮回来了,虽然已青春不再,也学会了低调做人,但此时此刻的他俨然一位表演家,尽全力表现自己少年时代放荡不羁的味道。对他来说,当时这种味道是装的,现在这种味道是演的。
回到班级后,同学们对袁亮的仰慕自不必说,在老师们的心中,这个刚进初中的学生不光成绩好,体育也那么棒,心里自然生出更多的喜爱来。
回到雪山舞台的现实中。卓丹和常杨、林燕、洪一昂等兴奋地涌上主席台,与还没有走下舞台的袁亮会合、握手、拥抱。
“喂,我们现在开个座谈会如何?”卓丹说,“刚才袁亮演得太好了,确实回放了当时的情景,搞得人泪眼婆娑的。”
“就是。老师这个建议太好了,我们就坐在这主席台上座谈座谈。”常杨说。
于是,大家像模像样地在主席台上坐下并亲热地聊了起来。
“恕我冒昧,袁亮,我当时不是你们的班主任,有些事不太搞得清楚。你当时读初中的时与常杨是因什么闹矛盾的?后来矛盾又是如何化解的呢?”卓丹率先发问。
“其实也没啥,那会儿年幼无知,做了很多傻事,现在想来都觉得可笑。”袁亮继续说,“好像当时是评什么学校创三好,班上同学投票选举,我因票数低落选了,而常杨的票数很高,当上了创三好。”
“为啥常杨当上你们就有了矛盾呢?”卓丹问。
“我当时的成绩没有袁亮的好,但同学关系却比他好,所以我当选了。”常杨率真而自嘲地说道。
“袁亮,是这样的吗?”卓丹说,“你和同学们的关系搞得太僵了,这又是为何?”
林燕说:“他的成绩每次都是班上一二名,太傲慢了噻。”
大家把头同时转向袁亮。
袁亮说:“也许吧,有些目中无人。”
“就是,他个头高,声音粗,喜欢欺负人,大家都怕他,敢怒不敢言嘛。”洪一昂说,“不过,我不怕他,他对我也比较客气。”
袁亮听到这里不好意思地说:“原来大家对我有那么大的意见啊,我当时完全不知道,自我感觉良好。还觉得大家对我不公,误会我了。唉,真是年幼无知啊!”他接着说:“我其实是很喜欢初中生活,很喜欢我们班的。至于个头高,声音大,那是‘自然灾害’,爹妈给的嘛。”袁亮说到最后,幽了一默,大家表示理解的笑了起来。
卓丹说:“你们最后又是如何和好的呢?”
常杨说:“现在想来,我当时也傻,我成绩没有袁亮好,应该主动退出,尽管我的同学关系好,票数高。因为三好三好,成绩是第一好嘛。主要是我当时太想当创三好了,那对我的升学是有利的。谁不愿升入一所好的高中啊!”
卓丹说:“常杨啊,你也不要自责,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现在回头来看,还是有功利思想的。而袁亮成绩好,体育好,傲视同学,现在看来就是只看到了簸箕大的天,可笑之极啊!所以你俩产生矛盾简直不值得。当然,现在想来,我作为语文老师也有问题,当时看到你们两位课代表闹矛盾,就应该像今天这样坐下来与你们交谈,大家相互沟通,以达到和谐、快乐的目的。”
“就是,好多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回头看以前,有很多事情需要反思。”常杨说。
袁亮接上说道:“就是,以前做的很多事都需要反思。”
林燕听到这里说道:“感觉你们都在向上帝忏悔,在座的观众和同学们都成了你们的上帝。你们毫不留情撕下了自己人性的弱点,袒露在众人面前,真是感动啊。”
洪一昂问:“的确令人感动,那你们是怎么和好的呢?”
林燕说:“我晓得。因为开始是我们三位当语文课代表,后来我的成绩不好,就自动退出了。不过,我一直与他俩的关系较好,他俩有啥事都要给我讲。”她继续说道:“大概是大学毕业后吧,我从英国留学回来邀请大家一聚,其中当然有他们两位。在聚会上,我有意把他们拉到一起东聊西聊,结果不需我多说,两个大男人便一笑泯恩仇了。哈哈。”
洪一昂说:“你是圣母玛利亚啊!博爱众生。”
大家不约而同笑起来,开心之至。
郝梦在幕布合上之际,又款款走来了:“女士们、先生们,袁亮在运动场上的精彩表演让我们难忘,没想到这么优秀的学生也有傲慢、计较的一面;而乖乖学生常杨一直听老师的话,却也有他功利的一面。人性是复杂的,成人世界有的东西,在青少年身上也会有所体现,不过一切都只是萌芽状态,还可以向好的方面引导、改变。而我们尊敬的卓老师,也公开自责,后悔自己在两个爱徒闹矛盾的时候,没有及时出来化解矛盾,却让这场本不该有的矛盾持续了七八年,这应该是她内心永远的不安吧。”
郝梦故意做了一个甩长辫子(现在扎了一个马尾)的动作,又一次引起了熟知这个动作的人们一阵会意而轻松的欢笑。她等欢笑停歇,接着说:“现在我宣布,下午的演出已全部结束。”大家听到这里,自发地鼓起了掌,这掌声仿佛在说: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们还没有看过瘾呢。“大家休息十分钟,我们的草坪晚餐即将开始。今天的第三场表演分两部分。第一部分,由高2015级的学生带来一段演讲;第二部分,大家在美妙的轻音乐陪伴下开怀畅饮,各抒情怀。”郝梦说到这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此时此刻,晚霞也挂上了天边,每个参会人的脸上都现出一种酒醉搬的酡红。
十分钟后,轻松、曼妙的音乐响起来了。上弦月和星星若隐若现,草坪户外灯也次第亮开了。
“女士们、先生们,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我们的第三场演出即将开始。大家可以拿酒杯,端饮料,边饮边看。下面有请高2015级学生牟爽带来他的精彩演讲。请牟爽上台。”
男孩牟爽,瘦高个儿,刚参加完高考,头发留得很长,还来不及打理,就兴高采烈奔赴雪山下的舞台了。因为参会的人大多数是卓老的学生,而卓老虽只教了自己一年就换岗准备退休了,但在他的心目中,卓老是最开明、有趣,且总是给学生带去轻松的好老师。在他记忆里,卓老除了教书还喜欢写作,常常在语文课上偷得几分闲暇,朗诵她自己的文学作品,令学生喜之不尽,受益匪浅。
就这么一个高考学子,一个大踏步跨上了舞台,轻如飞燕,捷如瑤鹰,引得同门师兄师姐不约而同发出羡慕和赞叹的声音:好年轻啊!好帅气啊!
牟爽清了清嗓子,说道:“同门师姐、师兄们,大家晚上好!我是来自青森中学2015级的学生,姓牟名爽。今天能应邀参加这个别开生面的师生大聚会,深感荣幸。因为我们都是卓丹老师的学生,师承同门,缘分不浅,我怎么会错过这种缘分呢?更何况卓老是我心中的好老师,她善良而独特,在大家都熟知的高考压力下,她在给我们知识的同时,还打开了一扇文学之窗,那就是经常在下课前几分钟朗读她自己的文学作品,令我们在紧张的学习氛围里得到了最舒适的放松,从而引发了对语文浓厚的兴趣,也为我们学好数理化等学科打下了良好的文字基础。”说到这里,牟爽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们班今天到场的就我一人,很多同学都旅游去了,还有些家里有事,不过他们都叫我代表大家发好言,并向卓老表达最崇高的敬意。”牟爽边说边面向台下的卓老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家也同时把头转向了卓老,鞠了一躬。
牟爽接着他的发言,说道:“同学们要我在聚会上朗诵卓老写给我们全班同学的一篇散文,我也想把这篇文章送给大家。那现在我就开始朗读了。”大家举起手中的杯子,点头表示赞同。
牟爽道:“题目是‘我愿做那夕阳的一角’
蓉城那片难觅的夕阳,在毫无预兆间降临了。我们无法听到众生兴奋的呼告,但微信上不断刷屏的晚霞,就是对喜悦密集的表达。蓉城多雾多霾,蓝天白云少见,朝霞晚霞稀罕,像那天那种世界级的夕阳更是少之又少,怎不令人夺门而出,奔走相告?
我想当那片夕阳,哪怕当一角也好。但平凡的职业和处境,注定了这想法比较怪异和荒诞。记得某首歌唱过“平平淡淡才是真”,这也许就是我安静、平和立于世间的写照。不过某年某月某日,真实的生活让我在不经意间得到了夕阳般美好的馈赠,我似乎做了一回夕阳的一角。
快退休了,教不完一届了,但不教又干啥呢?于是在一种尴尬中接手了高一的他们。一接手才发现美丽的风景像一桢长卷,一天拉开一点,一点点拉开,终于画面呈现出精美部分,师生之间在欢喜和愉悦中相互吸附,画卷到了最后,如同收了一个美丽的豹尾,“啪”的一声简洁有力,戛然而止。高一结束的时候,我已临近退休,准备放下他们,于是又在一种是否将此事告诉学生的踌躇中徘徊、傍徨,最终选择了悄然离开。
走吧,离开吧,学生们很快就会将我淡忘,不要自作多情。在等待办理退休手续的日子里,我申请到学校国际部教书,校方照顾性地同意了,并说九月暂不开课,十月来上班。我在一种释然和放松中选择来一次错峰旅行。
世界很美丽,我想去看看。其实利用在职时的假期,我已走过万水千山,世界之美早令我折服,但这一回我如脱笼之鹄,轻松地飞翔。九月四号,当我飞到云南抚仙湖的时候,早上的白云舒卷,傍晚的落霞孤鹜,大雨前的野渡舟横,这诗意的天地让我流连忘返……学生们来微信了,“卓老,开学了,你搞忘给我们上课了哇?”“卓老,快回来,我们想你。”“卓老,想你。”“卓老,我们以后只有在微信上看你的游记了。”……看到这些,我的眼睛竟有些湿润。我历来比较受学生欢迎,但这次悄悄又匆匆而别,好像把事情搞大了,不妥不妥,其实班主任也曾挽留过我,而我一直纠结没有正面回答他,深感歉疚。于是我在抚仙湖宽广的水边冥思、发呆,觉得这种不辞而别算什么?回去必须给学生一个交代。
是啊,短短的也长长的一年,我和我的高一学生们一起走过 《那种飘扬》、《王国盛宴》、《最后的林语堂》、《在台湾住树屋》、《五月三》、《梦断布里恩茨湖》、《在巴黎“花神咖啡” 遇上徐志摩》、《人性的“灰色地带”》、《太阳原色里的芭蕾》、《伪装的天堂》等等,一句话,在因高考而变得畴型的语文教学夹缝中,学生们走过了我的文集,在他们为高考而生的生命里,竟然发现自己中学时代一位快退休的语文老师,在绝对的高考压力下,藏着自由、快乐、酣畅的灵魂。心与心在碰撞,心与心在留恋,我并不宠爱哪一个,全班五十多个人是天真、向上的合体。我喜欢这个合体,⽆论⾼矮胖瘦,成绩优劣。这个合体也接纳我,尽管年事已高,不再靓丽。在高一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天天,时时刻刻在一起,我仍沿用自己的风格:上课就去,下课就走。但当我与这个合体分手的时候,才发现彼此已将对方深嵌心中。我们在一起,就是不说话也不觉得别扭,他们或近或远地看着我,似笑非笑,眼神专注……美好的感觉就这样时不时冒出来,在心中萦绕一番。
在离开他们一月左右的时候,我回到了蓉城,回到了学校。当我背着手悄悄走进教室,学生们先是瞪大了眼,接着是兴奋地喊我,最后要求我再给他们上一课。经过了一月的梳理和释怀,我稳了稳情绪,开始了最后一课:“同学们,请原谅我与你们的告别推迟了一月,时间不饶人,我必须退休了,但又怕影响你们的情绪,只好缄口不言。今天,在我们大家的情绪都平稳下来后,再做这一次告别演讲,应该是比较自然和得体的……”接着我讲了一些旅游的故事,交换了读书心得,最后祝愿他们学习进步,更上层楼。
这一别又是一年多。时间会将各种记忆磨成碎片,然后烟消云 散。去年底的某天,蓉城下了一场少有的大雪,我回校参加迎新活动,路上偶遇这个班的几个学生,他们还是那般兴奋而傻傻地看着我。后来在他们发的朋友圈上我再次确认:他们把我与蓉城那场少有的雪相提并论,“雪令他们幸福,见到卓老更幸福!”天啊,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殊荣,一种满足,也是一种幸福。
半年过去了,我的这最后一批学生即将参加高考,我默默为他们祝福、祈祷,以为这样也就平静地过去了,结果在鲜花盛开的五月的某一天,我收到了他们的邀请函:“亲爱的卓老,我们明下午四点照毕业照,大家都想喊你回来照,我们都好想你哦!”看到这里,我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字:惨!看来我必须毫不犹豫地前往,不要给这些爱徒留下遗憾,也算是为他们参加高考加油吧。
我又去了,登上讲台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出走两年,归来依然是卓老。”他们的情绪已非常淡定了,加之高考迫在眉睫,望着我一阵傻笑,然后鼓起掌来。这次我讲得不多,主要是鼓了鼓士气,因为他们马上要举行成人典礼,需要回寝室换盛妆。最后大家陆陆续续到了操场,开始各种合影。
这段故事写真就这样结束了。对于我这个夕阳之年的老师来说,能在激流勇退中来一段夕阳般的朗照,给我的最后一批学生开心、快乐,最主要是师生之间相互有诸多感动,确实是“夕阳无限好,我愿做那夕阳的一角”。
牟爽念到全文结尾处时,声音高亢,表情神圣,目光如炬,大家听到这里,似乎还沉浸在卓老的文字中,半天回不过神。最后,随着月光如镜面般的朗照,大家明亮的脸上露出喜色,然后暴发出兴奋的欢呼。可以说,这一天的欢聚虽高潮频现,但牟爽的演讲和朗读终于把欢聚的高潮推向了极致。
郝梦在大家的欢歌笑语中再次走向主席台:“女士们、先生们,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今天的三场演出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走过三场演出,仿佛又走过了从前。‘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虽然我们已不再是读书时代的我们,但我们今天做出的无论是大是小的成绩或成就,都是昨日积淀的成果。我们前行的步伐不能停止,而回望和欢聚是最好的休整和充电。今天的欢聚还有一个谜底需要揭开,那就是我们亲爱的卓老今年退休了,她是乘坐2018号观光车来到会场的。2018年是她的退休年。”说到这里,大家以各种不同的表情表达着惊奇、惊喜之意,并纷纷走到卓老身边,与她握手或拥抱。卓老听了郝梦的总结,早已感动得一塌糊涂,现又面对学生的集体问候,各种复杂的感情在内心翻涌,止不住眼泪长淌啊!她要求郝梦把话筒递到自己的手上,激动地说:“我即兴说两句吧。我的第一批学生尚莉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她邀请我参加聚会,却没想到主题竟是围着我展开,相当于给我搞了一个退休仪式,我真是喜极而泣,不知说什么好了,再次感谢亲爱的同学们和各位来宾。这是我想说的第一点;第二呢,想当年,我在初98级上第一堂语文课时朗诵的《苔》就是送给那批孩子的一份厚礼,一份适用于终生的厚礼,即‘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凡人,我们要做一个快乐的凡人,对社会有贡献的凡人。只要有这种心态,生活应该多是坦途。现在,我也要把这首诗送给在场的所有学生,祝你们工作顺利,生活幸福。第三呢,我更要把这首诗送给自己,我虽已退休了,但只要拥有年轻的心态,正视自己的平凡,不惧平凡,努力做好自己想做的,不求花开富贵,兴许能在某一天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呢。”同学们听到这里,都激动得或鼓掌,或跳跃,或尖叫。卓老接着说:“好吧,今天这样的聚会令我终身难忘,我向大家鞠一躬,以表内心深深地感动”说完,她深深地鞠下一躬。
郝梦听到和看到这一切,止不住留下激动的眼泪,早就想与卓老私聊的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老师说:“卓老,你还记得吗?那年电视台采访我这个小小主持人时,要求带上最敬爱的老师,当时我是带你去的,我们俩还在电视里互动了的,现在想起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啊!”“记得,记得”卓老说,“你当时是优秀的小小主持人,我能上电视是沾你的光啊!”“我现在就在省电视台工作,实现了儿时的梦想。谢谢亲爱的老师”“太好了,恭喜你,你今天也主持得非常成功,谢谢你!”卓老说完,也向郝梦鞠了一躬。
郝梦接过话筒,转身面向还沉浸在激动中的大家说道:“谢谢卓老师的精彩总结。在这里,我代表大家再次感谢卓老曾经为我们付出的一切。我们祝福她即将到来的退休生活精彩无比,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下面宣布:晚餐开始,大家举杯。”
晚餐开始了,与卓老失去联系多年的学生纷纷来到她的身边,汇报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相识的同学举杯痛饮,初次见面的同学和专门请来的一些工作人员也相互留下微信,开启了友谊之路。恰在此时,背景轻音乐戛然而止,却代之以清代袁枚的诗《苔》的朗诵“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平凡的过往,今夜,那雪山下的舞台上,所有的灯光都为你点亮。
全剧终
作者简介:
燕羽,1985年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成都树德中学高级语文教师。现为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成都市作协会员,武侯区作协理事会理事、小说专委会主任,《青年文学家》理事,四川省艺术产业协会专家库成员,成都存古学堂导师。有诸多文章发表于《华西都市报》《四川日报》《读者报》《军休生活》和《格调》《青年文学家》等杂志及“第1读者”、“行脚成都”、“香落尘外”(《关心粮食和蔬菜》获得香落尘外七周年征文比赛三等奖)、“四川散文”等平台。公开出版有纪实长篇《春心》(2023年出版),同时由喜马拉雅独家制作推出100集有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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